本文刊登于《ELLEMEN睿士》2022年1月刊卷首
原標題《異鄉人》
微信朋友圈越來越不活躍,可能是我屏蔽了太多人。并沒有傲慢的意思,只是我想看到更多的自拍、心緒、運動、風和風吹過的冬天。可大部分人發工作,大家都是被逼的。老板們把大家的朋友圈當成分發渠道,而大部分渠道沒有價值。
留下來還看得見的,都是人間樣本。比如我這有一位老者,60歲模樣。十年前加微信時,也60歲模樣。據說老早以前在大媒體,盛名之下被廣告公司挖去做政府公關策略。
他不發工作,每天寫好多條新聞簡報,簡報最后一句能感到他想輸出觀點,看他說點什么,看完好像沒說——我們通常稱這種人為屁事分享家——他們偶爾成為輿論中心,因為聲音大,話多,且60歲模樣。
上海靜安區出現新冠病例那天,我像逃難似的奔赴虹橋機場。就因為他貼了一張媒體圖片,大概意思是說,哪里有疫情,北京就熔斷那里的航班。落地又有人說了,這不是政府決策啊。可不,他就喜歡搞得自己好像腦門子刺了藍V。
沒過兩天,有個上海媒體人寫篇稿子,標題好像就叫“@違反14+7政策的你”。很多人轉,很快十萬加。按理說一個病人,他不知道他病了,“+7”按照法無禁止即為可原則,他只是出門吃個東西,買點年貨。隱私被暴露還不夠,大家還要撲上去罵他?好幾個轉發這稿子的朋友,還都是我覺得的人間清醒樣本。
一琢磨,我玩過一種游戲,叫你向左轉的時候,你只能向右轉;叫你出手心,你得出手背。總之規則都有點反人性。假設這位病人跑到我身邊,我被傳染,要隔離治療我1個月以上……我怕得病么?不怕。我怕隔離,讓我與親密、啞鈴、雞蛋、豬蹄火鍋和肉夾饃隔離的話,我也討厭病人,我也罵死他。
我家有一股子保守勢力,從另外的人間樣本處看到那張圖。說就地過年吧。我手腳麻利,五分鐘內取消了三張票和三亞的酒店訂單。倒不覺得省錢多開心,是真心不喜歡重慶和三亞啊。
城市本身沒有色彩,水泥和花草,風霜和月光,工地上的噪音和便利店,都是雷同的。人感到城市的溫度是因為人,就像我2017年討厭北京,曾偶爾喜歡上海,永遠愛成都。一旦喜歡的人消逝了,水泥和花草,風霜和月光,加上我,通通變成時間的塵埃。
獲得未知與意外是旅行的意義。我取消掉的重慶和三亞有什么呢?余華說,回首往事或者懷念故鄉,其實只是在現實里不知所措以后的故作鎮靜。話有點繞,翻譯一下,那些有傷的年輕人,才想家。
回重慶想看看奶奶和爸媽。雖然和他們說話就像自動答錄機,聊一小時之后,下一句你依然知道他們回復什么。即便如此,我向往這個儀式。我明明是個反感群體意志,警惕共情泛濫的人,可就迷戀過年。可能回憶太美好,小時候,過年鐵定不挨打,零食從早吃到晚,甚至還有錢買衣服。
除此之外,重慶于我剩下辣辣辣、人人人和其他沒有儀式感的廢話連篇。一不注意還容易受廢話牽絆,進而,大過年的,挑釁長輩棉絮般的邏輯,否定長輩硬幣般的世界觀,傷害長輩子彈般的自尊心。不如,千里之外,南無獅子吼佛吧。
三亞一切都極好,但它太火熱。就像排隊幾個小時的喜茶或者某些網紅景點,狂熱意味著不思考,時間成本綁架你的判斷,還是不必了。人均一平米的海灘,愿你們用體溫,讓浪花沸騰。
我留在北京就地過年,以人民的名義。去花市、去新源里菜市場、買新衣裳,甚至外賣一套文房四寶,自己寫春聯呢。
回不去故鄉的春節,并不讓人焦躁。讓人焦躁的,永遠是“我是誰,從哪來,往哪去”。
那天拍個東西,我需要回答兩個問題。其中一個問題是,你想對年輕時的自己說什么?
我想對10歲的自己說,想吃點啥就盡量吃點啥,你20幾年以后會患上高血脂癥。
我想跟30歲的自己說,這一年你輸給了職場上的雞鳴狗盜,別懷疑自己,多睡覺,多戀愛,多讀書。別琢磨你要是壞一些,能不能翻盤。想太多,你沒那本事。未來你還會贏,還會輸,賺不少,也花更多。你終歸要做一個善良又剛烈的人,那跌宕是你的命運,也是你的禮物。新年吉祥。
編輯總監 周徑偲
責任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