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4月第一個好消息。
他的新片來了。
誰能有這么大排面。
華語最石破天驚的新人導演之一，被認為是華語片未來的希望。
“我要與一切電影為敵”。
這是他的出道宣言。
他夠格。
26歲拍出人生第一部長片，拿到多少導演一輩子都得不到的獎&夸獎。臺灣金馬獎最佳新導演（史上最年輕）、瑞士洛迦諾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處女作、法國南特三大洲電影節(jié)最佳影片……除此之外，影片共入圍過30多個國際電影節(jié)。 ……
著名電影網(wǎng)站《IndieWire》評選出“全球矚目的獨立青年導演”，他是唯一入圍的中國導演。法國《電影手冊》：“他的出現(xiàn)讓賈樟柯后繼有人，給中國電影注入了一劑強心劑。”美國《電影評論》：“這已然是近些年電影中最為珍貴的一個時刻。”
3年后的第二部長片入圍戛納，被好萊塢專業(yè)影評網(wǎng)站 critic評選為2019上半年20佳電影之一。
他是鮮少夸人的李安，口中唯二的天才（另一個是王家衛(wèi)）。
你還記得他嗎？
讓Sir給你點提示。
夢囈一般的旁白。
質(zhì)樸又詩意的鏡頭。
帶著淡淡傷感的村落一角。
你可能快叫出他名字了。
畢贛。
安靜1188天后，他回來了。
帶著新片，也帶著新一輪的固執(zhí)和溫情。
凝望著
《破碎太陽之心》
Sir對畢贛，又愛又怕。
第一遍看完是費解的，可在那些看似凌亂和粗糙的畫面里，又能咂摸出美感。
多看幾遍，似乎懂了，又總擔心那些被打動的碎片拼湊起來，到底是導演精心設計，還是自己想太多。
都說畢贛用電影寫詩。
他把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記憶打亂，一次比一次挑戰(zhàn)大眾的觀影習慣。
《路邊野餐》長達42分鐘的長鏡頭，《地球最后的夜晚》在電影還剩70分鐘時提醒觀眾2D轉(zhuǎn)3D。
但“詩”絕不是混亂。
它貼近于某種隱秘的私人記憶，像作者和讀者赤裸而真實的靈魂交易。
所以，只要你耐心沉浸，你很難忽略畢贛鏡頭里滲透出的痛苦與甜蜜。
況且，這次《破碎太陽之心》，比過往的作品（無論長短），都友好，也更溫柔。
爭議，也會更少。
01
一只黑貓要去找三個怪人
畢贛的精致，是在日常里灌注魔幻。
曾經(jīng)聽都沒聽過的三線小城凱里，在他2部長片后，成了多少影迷心里暗暗記下必去的旅游圣殿。
這次的《破碎太陽之心》，只有15分鐘。
依然精致，但換了個方向。
沒有凱里，沒有太多謎題。
他講了一個童話故事。
（雖然Sir覺得畢贛拍童話故事挺順其自然）
故事開頭，就是一場“死亡”。
很久很久以前，一個稻草人央求一只黑貓將自己點燃，它想要去見飛翔的朋友。
為報答，稻草人向它透露了一個秘密。
尋找到三個怪人便可以知道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是什么。
以及送給了它一身衣服。
我們的主角就這么出現(xiàn)了。
小小的身子弓起，一身黑。
全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
走起路來搖搖擺擺，像個小老頭。
這是一只貓。
這竟然是一只貓。
然而這樣一個萌物，畢贛只讓它的本體，出現(xiàn)不到40秒。
在每個國家的傳統(tǒng)敘事中，黑貓被賦予的寓意都大不相同。
中國人覺得，黑貓可以辟邪。
埃及人覺得，黑貓可以掌管死亡。
經(jīng)由大量的文學作品（如愛倫坡《黑貓》）和影視作品（如新藤兼人《黑貓》）描述之后，黑貓被賦予了復雜邪魅的意象，前些年陳凱歌的《妖貓傳》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所以無需解釋，一個鏡頭掃過就能明白導演的表達。
畢贛給黑貓?zhí)咨狭艘患缓仙淼娘L衣之后，詭異怪誕之象，迎面撲來。
畢贛變身溫子仁？？？
別擔心，畢贛沒有變。
即便是這樣一個特別的童話故事，《破碎》依然能看到畢贛過去的影子。
像bgm的凱里話旁白鋪滿故事。
看懂每一個字但不解其意的寓言。
包括火焰、鏡子、吊索這些標志性的視覺符號。
甚至于最著名的火車。
《路邊野餐》，畢贛以蒙太奇手法出現(xiàn)在室內(nèi)墻上倒著走的火車，是故事后半段，陳升進入夢境的開端。
《地球》里，那列火車載著羅紘武對友人白貓和萬綺雯的回憶。
《破碎》中，這次失憶女人的出場，依然是在火車上。
這一幕Sir尤其喜歡。
剛開始，場面昏暗，我們只能聽到風聲。
燈亮了，地板開始有了可疑的吱呀聲。
聽到敲門起身去開，一聲音樂，和著火車鐵軌聲仿佛從遠方緩緩進入耳朵。
這個思念火車司機愛人的女人，竟是住在火車上。
注意看。
火車還是倒著走的。
它行駛的方向，竟然是過去。
隨音樂流淌進腦海的，是一種悵然和遺憾。
是的，流淌。
畫面突然有像音樂流動的通感。
畢贛又用電影寫詩了。
他調(diào)動了他能調(diào)動的視聽語言，色彩、畫面、聲音，情緒強烈又堅定，把一個簡單的故事說得旖旎，卻在觀眾還不知道謎底的時刻，悄悄共情。
02
障眼法里的禮物
我竟然……好像……看懂了……
至少對Sir而言。
像《路邊野餐》，出獄后母親和愛人都去世的陳升，要找衛(wèi)衛(wèi)。《地球》里逃亡回來奔喪的羅紘武，要找萬綺雯。
《破碎》的黑貓也要找人。
按照稻草人的指引，他找到了三個怪人。
他想換取最珍貴的禮物，送給曾帶自己回家的小女孩。
結(jié)果這三個禮物，他都失望得很。
第一個禮物苦丁糖，嘗不出甜味的它，只覺出了苦澀。
第二個禮物珍貴的信，于它只是一些難懂，拗口的句子。除了太陽的高度，今晚的寫作取決于天氣狀況、污染、懸浮顆粒物，孩子們睡得很好，孩子們還在密度藍里游玩，以后我會教他們算術，一朵花加上一朵花等于一朵喇叭花，一只甲殼蟲減去一只甲殼蟲等于一條毛毛蟲，我寫信的時候心臟是熱的，和想你的時候一樣，所以我想，人類的愛，肯定保存在太陽的核心之中，用來維持著太陽系。
第三個禮物，和魔鬼交換來的，不過是一團丑陋骯臟的泥土。
他要那些能做什么呢？
他只好把破土而出的一朵小花，送給了小女孩。
僅此而已么？
短片名為破碎太陽之心。
靈感大概來自杰羅姆·大衛(wèi)·塞林格（《麥田守望者》）的《破碎故事之心》。
有名的障眼法故事。
開頭男孩遇見美麗的姑娘，男孩一見鐘情，就在我們以為要發(fā)生啥時，作者叫停。
面對套路但刺激的故事發(fā)展，塞林格拒絕讓他們相遇
女孩提前下了車，晚上和心愛的暗戀對象吃飯；男孩呢，一個月后就喜歡上了相親對象。
一個不肯假裝有愛情發(fā)生的愛情故事。
你可能沒聽過這故事，但一定知道這句出圈的名句。
“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許真是這樣的……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嗎，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看似短小破碎，對待“愛”卻足夠真誠。
《破碎太陽之心》，也有這樣的障眼法。
黑貓“愛”上小女孩。
它想給小女孩最珍貴的禮物，可三個怪人能給出的珍貴禮物，一個都不能用。
但小女孩在意，或者說畢贛關注的，真的是禮物嗎？
為了那顆苦丁糖，黑貓打破了窗戶，用光給機器人充電。
它在喚醒。
為了拿到那封信，黑貓用一只眼化作燈，讓失去愛人的女人再次讀到愛人的信。
它在撫慰。
為了能和魔鬼交換，黑貓則是交出了“靈魂”，得到一團泥土。
它在培育。
這是黑貓“付出”的不斷升級。
也是最珍貴禮物煉成的三個階段。
最后，黑貓從“一無是處”的泥土里，培育出一朵小花。
這朵花，僅僅只是一朵花嗎？
黑貓在為小女孩尋找禮物，結(jié)果，自己才是那個最珍貴的禮物。
03
拍的只是貓？
Sir一直在想，在疫情這么嚴重的當下，畢贛推出這樣一部作品，僅僅是巧合嗎？
恐怕既有有意為之，又有無心插柳。
《破碎》其實是部悲傷又溫暖的作品。
再進一步。
與其說是尋找禮物，不如說，它用貓的視角，來旁觀獨處人類的情緒，經(jīng)歷了注定消逝的人類的一生。
機器人的故事里，他為什么要待在陰冷的角落里？
因為他失去了本該彼此付出的溫暖，也失去了制造酸甜苦辣生活滋味的能力，以致不得不與孤兒院孩子們隔離。
他失去了童年。
但黑貓給了他溫暖，讓他再一次煥發(fā)生命。
火車的故事里，女人為什么要吃“忘面”？
女人困在了自己的記憶火車中，強迫自己遺忘悲傷，卻陷入更逼仄暗淡的環(huán)境中。
她失去了親人。
是黑貓給了她光，讓女人從回憶的極夜里走出。
那個魔法屋里惡作劇的魔鬼。
曾經(jīng)只是個喜劇魔術師，為了得到真正的魔法，他離開了家，再也笑不出來。
他失去了自己。
黑貓給了它音符，靈魂的音符。
三個故事，三次拯救，走過人生的三個階段之后，畢贛用了一個溫暖的鏡頭做結(jié)：
黑貓和小主人的見面。
它掙扎爭取過很多，卻只能送你一朵沒什么用的小花，留下一句它唯一學會的話。
你好，我來過。
再見，我走了。
在Sir看。
所謂畢贛的詩意，不就像一列列深情而堅定的火車，載著我們，穿過幽暗的隧道，抵達我們羞于面對的真情。
“你有很多孤單的時刻，有很多人和人之間各種復雜的情感，那種情感可能會讓你變成一個特別破碎的人。但電影可以慢慢地讓它們變得齊全起來。”
這也是為什么Sir在開頭說，這一次畢贛，比以往更美好，更溫柔。
還記得2018年的《十三邀》里，畢贛帶著許知遠在家鄉(xiāng)凱里走了一圈，最后坐定在自家門前曬太陽。
畢贛很滿足，他說，屬于自己的東西，那些痛苦甜蜜，《路邊野餐》《地球》都拍完了。他也很久沒有寫詩。
這是好事，但Sir當時看完也擔心。
最隱秘的痛苦和甜蜜拍完，代價是表達欲的枯竭。
好在沒有。
《破碎太陽之心》證明，只要遇到自己熟悉或者感興趣的題材，他還是會拍的。
畢贛喜歡動物，本身就是個貓奴，甚至于他對電影入門，就是高中時看的《導盲犬小Q》。
收到寵物品牌pidan聯(lián)合新世相邀約拍攝這次短片，畢贛簡直就像是隔空跟自己干杯。
拍短片像是寫作里面用“詞”的方式，拍長片是用“句”的方式。短片就是自在的，是自己跟自己喝酒；長片就是要和大家一起敬酒，訴求也會有一點點不一樣。
或許正是如此，對比之前作品里，對人、對記憶、對故土的那種羈絆，《破碎太陽》失落和悵惘更少，反而多了一種平靜之美。
雖然有悲傷、失落、寂寞，但就像那盞用貓咪一只眼化成的玻璃燈，將情緒定格在燈下，在它和對方的空間里。以一種詩意的方式，展現(xiàn)人貓的共生。
2021年寵物白皮書的調(diào)研數(shù)據(jù)顯示：貓的數(shù)量已經(jīng)超過了犬，成為飼養(yǎng)最多的寵物。2021年，犬、貓在寵物中的占比都超過50%，貓的比例達到59.5%。在中國城鎮(zhèn)家庭中，寵物貓的數(shù)量是5806萬只，犬的數(shù)量是5429萬只。
貓，已經(jīng)成為越來越多人的“家人”。
它當然無法替代家人和愛人的愛，但它只要安靜地存在，就是對身邊人的撫慰，即便身邊人還未察覺。
愛能夠抵抗死亡和悔恨，抵抗孤獨和別離，是古典的，也是永恒的。
所以，看《破碎太陽之心》，我們總能反照自身。
疫情之下，我們消失了人與人之間正常的社交，還有最珍貴的溫暖與歡樂。
但畢贛用了一個尋而不得的故事，來反向提醒你我。
那些支撐我們熬下去的，不是你的意志，不是你的忍耐。
是你終將察覺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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