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0月8日首播以來,以首創“場景式讀書節目”定義的綜藝節目《一本好書》,在豆瓣的評分保持在9.3分上下,贏得了不少好評。就播出的形式而言,節目的編排與呈現并不復雜,也沒有過多的舞臺、技術噱頭。“場景”基本是指戲劇場景,在每期90分鐘的時間內,選取一本書,通過將書中關鍵情節改編成戲劇、明星加盟的方式,在舞臺上表演出來,用嘉賓與主持的討論環節串接表演片段,由此與觀眾共同分享一本書的核心內容、精彩看點與閱讀體驗。
播出的前五期節目中,選取名著《月亮和六便士》《霍亂時期的愛情》,暢銷類書籍如歷史讀物《萬歷十五年》,寫作角度獨特的科普讀物《人類簡史》,科幻小說《三體》。雖然這些都屬于比較容易達成共識、值得閱讀的“好書”,但坦白講,今天的我們要踏踏實實拿出一段時間將其仔細讀完,并非日常容易達成的事情。
這就好比即使現今的中學語文教育一再提倡整本書閱讀,學生考試前依然難免需要借助章節梗概,甚至是文學經典改編成的電影電視的劇情簡介,來應對考試。又好比通勤的白領根本沒時間去看獲獎的新作、熱播的電視劇,于是通過“幾分鐘看完xxx”的文章或者視頻,得到基本的社交談資。在這個時代,這些沒時間閱讀,卻又因為外力、心態,擔心讀不完的現象有了個流行病式的概括,叫“知識焦慮”。
兩年前開始流行的知識付費,似乎催生了一批幫助現代人緩解知識焦慮的產品,聽書、知乎、豆瓣時間。《一本好書》的獨特性又在哪兒?
如果強調短時間讀完一本書,這檔耗時90分鐘的節目,如何拼得過公號文章、視頻網站上那些以“三分鐘、五分鐘”讀完、看完、學完的形式?而如果強調場景式、戲劇表演的魅力,又該如何與同期播出的《幻樂之城》《我就是演員》中的明星飆演技PK看點?更不要提現今劇場里,戲劇舞臺上那些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呈現手段。《一本好書》在平衡幾重靈感來源之間,突出自己,殺出收視率,著實不易。
用那些經典文學作品改編而成的舞臺劇標準來看,《一本好書》所獲得的評分顯然是夸張了。這檔節目的好口碑真的源于它有效緩解了我們的“知識焦慮”,讓觀眾重拾閱讀的享受了嗎?恐怕答案也并非肯定。與其說《一本好書》緩解了我們的知識焦慮,不如說它更像是把我們從緩解知識焦慮的歧途上拉回了正軌。
相較于一般的知識付費產品,《一本好書》并非簡單地花錢請別人幫我們讀書,然后提煉要點,提供給用戶消費。它對創作者、生產者提出的門檻更高,它至少需要演員將自己閱讀、體驗的內容、人物、情感表現出現?!兑槐竞脮放c觀眾交流的方式,是戲劇自身的魅力在發揮作用,是戲劇作為一種“情境”的本質的優勢所在。
羅振宇在《羅輯思維》里討論有關“直播平臺為什么這么火”的問題,他質疑,為什么直播火車上乘客睡覺、看書、風景這種無聊的節目,會獲得網友超常、超高的點擊量。羅振宇分析的兩點很有意思:一是這種行為“擊中了觀眾非常重要的一種心理‘臨場感’”,二是所有觀眾都“喜歡看反常的東西”。當然,在直播領域,這兩種因素,也在隨時挑戰人與人之間交流的倫理底線。但就這兩個驅動因素與節目的關系來說,這也正是《一本好書》制勝的兩個重要因素,它讓現場、電視機前的觀眾通過場景化的表演,通過演員,尤其是明星的表演,體驗一本書的樂趣,而日常被視為私密的閱讀行為,成了一場集體、注重“臨場感”的體驗。
無論是娛樂的制造者,還是接受者,大概都會認同,當下的時代,受眾的感官注意力變成了一個越來越難被吸引的事情,更何況我們還有了讓“臨場感”無限逼真的虛擬現實技術。在不久的將來,我們的日常生活或許隨時可以“臨場”,隨時可以置身于某個虛擬的場景之中。
在TED系列演講中,有一期是以“VR的誕生”作為主題討論。演講者克里斯·米爾克(ChrisMilk)的思路非常有意思,并且動人。米爾克并未講述VR技術的先進、炫彩之處,而是通過回憶、追溯自己從事VR創意的經歷與情感動力,娓娓道出了虛擬現實能夠捕獲觀眾注意力的原因,正在于這項技術可以幫助藝術創作者和接受者的情感聯系變得更加深刻,能夠讓聽眾、觀眾更近距離、切實地體驗到藝術自身的魅力。
我們回到《一本好書》的閱讀現場,當你看到演員在舞臺上對書中文字的體驗、演繹,或是文字中熟悉的場景被呈現在舞臺上,這種“臨場感”體驗的背后,喚起的正是我們久違的情感共鳴,是那些我們在私密閱讀中渴望被分享的瞬間。由此反觀戲劇市場上那些小說改編成戲劇的舞臺演出,失敗者,往往也正是過于關注作品的呈現形式,而忽略改編、創作的情感動力。舞臺上有炫麗的技術,成倍地增加著小說里文字間的表現力,但卻無法讓讀者、觀眾與小說重新建立起完整的情感聯系。
《一本好書》講述、表演書籍內容的方式,也有助于觀眾達成情感共鳴。它打破了小說、著作中那些全知全能的視角,或選用作家角度,如趙立新飾演毛姆講述《月亮和六便士》;或者虛構敘述者,如《萬歷十五年》中,王勁松飾演從陵中復活的老年萬歷皇帝,串講自己一生的故事;又或《三體》一期,演員時而以小說中的人物身份講述情節,時而跳出情節,幫助觀眾解說作家寫作的內容和手法。
與此同時,節目有態度又盡力不做出判斷,給觀眾繼續閱讀留下空間。比如《月亮與六便士》,毛姆的小說講述了證券經紀人突然放棄了眼前的一切,放棄了美滿的家庭,要去當一個畫家。這個有關現實還是理想、藝術還是金錢的作品,由演員將自己的閱讀體驗以問題的形式拋給了觀眾:“你們誰還想愛天才啊?”借此,讓這些名著的情節,與觀眾日常習慣的善與惡、愛與憎進一步對話。
今天我們已經很難避免使用那些快餐式的付費產品獲得知識點,比如“羅輯思維”,比如TED,這可能是大勢所趨,是社會運行效率的影響,受傳播媒介的變遷所致。如果我們無法決定獲取知識的方式,那么至少不要忘記我們為什么需要這些知識。
《一本好書》的時長和內容,也決定著它的忠實觀眾群不一定會暴增。我們擔心科技、網絡的發展,會讓人類變成越來越孤獨的個體,但似乎“我給你講個故事”這種形式的魅力卻依然恒久,那些集體臨場分享、體驗的方式,依然充滿誘惑。而如何保持良好的自我認知,真誠地面對自己的知識和情感需求,才決定了我們是否能夠成為一個真正懂得享受的“聽故事的人”。
責任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