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駱白蔻
《斯賓塞》是智利導演帕布羅·拉雷恩“女性三部曲”的第二部。前作《第一夫人》不僅幫導演打響名頭，還助女主角娜塔莉·波特曼獲得了奧斯卡影后的提名。
《第一夫人》和《斯賓塞》都是自帶“流量”的傳記片：前者聚焦于肯尼迪遇刺前四天，第一夫人杰奎琳·肯尼迪經歷的一切；后者講述了面臨婚姻危機的戴安娜王妃，如何與王室成員共度為期三天的圣誕節假期。
不難發現，帕布羅·拉雷恩擅長以小小豁口切入歷史人物的生活。他把角色畢生的苦悶、歡愉與憂思高度凝練，填入了精心挑選的關鍵時刻內。三四天的時間，足夠讓人明了戴安娜或杰奎琳的困境與人生。
挑選克里斯汀·斯圖爾特（后文簡稱小K）出演戴安娜王妃，亦是具有爭議性的一步棋。畢竟，她的代表作是《暮光之城》，且近年來都以獨立特行的面目示人。
而戴安娜王妃，已經成為了一個難以復刻的符號。人們傾慕、惋惜、憑吊她，卻又忍不住對她的緋聞八卦津津樂道。
此前，娜奧米·沃茨（《戴安娜》）、艾瑪·科林（《王冠4》）、伊麗莎白·德比齊（《王冠5》）都出演過戴安娜。
在化妝師和造型師的悉心打造下，穿上高定禮服的小K在外形上較為貼合戴安娜，但舉手投足間的氣質談吐、儀態姿態卻仍有距離。
《斯賓塞》呈現的不是我們印象里、媒體記錄中的完美王妃，而是被王室禁錮、受到婚變情傷、難以找回自我的斯賓塞。
（戴安娜原名為戴安娜·弗蘭西斯·斯賓塞，是愛德華·斯賓塞伯爵的女兒）
中規中矩的劇情把戴安娜的困境娓娓道來：查爾斯王子公然出軌，王室成員默而不語，她受到情感打擊卻不得不在公眾面前仍然扮演完美模樣。她越來越像是王室的局外人，卻被迫參加桑德靈漢姆莊園的貴族聚會。圣誕節期間在此處度假是英國王室的傳統。
遼闊氣派的莊園卻不能讓戴安娜放松心情，她覺得處處角落都寫著兩個字：吃人。為了保護（監視）她，仆人縫死了臥室里的窗簾，不斷傳出她不經意間的喃喃私語。按王室規矩，她必須在規定時間內精準增肥，必須在不同場合穿上搭配好的禮服，必須在晚宴中扮演好王妃角色。
但戴安娜做不到，她和查爾斯的婚姻瀕臨破裂，精神狀態一落千丈。影片中，她驚惶如意外的闖入者，強忍惡心凝視著被粉飾的太平，眼前時不時出現幻象。
她暴飲暴食、她淚流滿面、她舉止異常，背后只有一個訴求：逃離。逃離桑德靈漢姆莊園、逃離虛偽精致的王室生活、逃回自家的破敗老宅、逃回到由“斯賓塞”搭建的小小自我中。
《斯賓塞》其實在用恐怖片的方式拍攝傳記片，把看客也拖入了冰天雪窖內，和戴安娜共度著壓抑與恐懼。
片中有兩場戲令人印象深刻，它們都混淆了現實和虛幻的困境，來表現王妃即將崩塌的精神世界。
其一是為出席酒席，戴安娜被迫戴上了珍珠項鏈。這條項鏈查爾斯的情人也擁有同款，所以之前她一直不愿意佩戴。觥籌交錯間，她一把扯下項鏈，大珠小珠落玉盤。她渾然不顧地就著湯汁，大口大口地吞咽珍珠。但鏡頭一轉，她跌跌撞撞地嘔吐時，脖子上依然戴著項鏈。
這場戲讓人想到了《末代皇帝》中婉容吃花的橋段。陳沖扮演的溥儀王后極度苦悶無助，在舞會上撕扯吞食百合花。
其二是戴安娜站在窗前冥想，仆人不住催促她出門應酬。她毫不猶豫地舉起小刀，向胳膊上刺去。鮮血淋漓，但她不知痛感。
這些心理驚悚式橋段，無限放大人物的感官體驗，讓觀眾在“她瘋了還是我瘋了”之間反復橫跳。一如波蘭斯基精心打造的《冷血驚魂》與凱瑟琳·德納芙瘋狂的表演。
（《冷血驚魂》）《斯賓塞》在呈現莊園景觀時，似乎從《閃靈》中取了經。而后者，我們知道，是一部純粹的恐怖片。
廳堂和庭院在俯拍的對稱鏡頭里顯得空空蕩蕩、鬼影幢幢。正如騎著小車的男孩不知道在下個拐角會遇見什么鬼影一樣，胡亂穿行的戴安娜也不知道她會看見什么令人驚懼的事物。
《斯賓塞》里出現最多次的幽靈是安妮·博林。戴安娜甚至在臺詞中清晰道出，“安妮·博林和斯賓塞家族有親戚關系。” 于是，戴安娜——安妮的對應關系就此成立。后者逡巡在莊園里，甚至還指引著戴安娜的選擇。
安妮·博林是亨利八世的第二任妻子，伊麗莎白一世的母親，最終以通奸罪之名被送入倫敦塔并處以斬刑。
為什么導演會選擇安妮·博林建立對應關系？
因為坊間傳聞，亨利八世出軌后，給她安排了莫須有的罪名。真正犯下通奸罪的并不是安妮。
而安妮和戴安娜都以一己之力對抗王室，也因不合規矩而被當作異類，兩人的婚姻關系都非常緊張。安妮的妹妹瑪麗是亨利八世的情婦；戴安娜的姐姐莎拉也和查爾斯關系曖昧。
在戲外，戴安娜新婚之后曾對朋友說：“嫁給查爾斯王子會很有趣，就像安妮·博林或桂妮維亞那樣”。也許《斯賓塞》的導演借鑒了微妙的對應關系。
（桂妮維亞是亞瑟王的皇后，飽受出軌輿論困擾，最終被送往修道院）
盡管野心勃勃地在傳記片和恐怖片之間劃上等號，但《斯賓塞》仍然不是一部成功的電影。從豆瓣6.7和IMDB6.8就能看出，大部分觀眾認為它“沒有那么好”。
邀請小K出演，或許不是最優的選擇。雖然她努力做到形神靠攏，但在表演痕跡略重，把戴安娜的精神困境演得讓人生厭，而非心生憐惜。
另外，心理驚悚和人物傳記的合流是否合適，也值得商榷。大部分觀眾想看到的仍是起承轉合的故事，而非恣意流淌的情緒。
為呼應影片主題，《斯賓塞》留下了光明的結尾：戴安娜終于回歸斯賓塞的身份，帶著兩個兒子駕車直驅，逃離了夢魘莊園。在她看來，前路充滿了明媚陽光與萬丈自由。
而現實遠比電影殘酷：六年后，她死于一場撲朔迷離的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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